「沙都子——」
清亮的嗓音隔著木質門板,清脆地敲在熟睡的少女腦海中,成功地喚醒了她。
入秋後,日本的氣候轉涼,少女吃力地睜開雙眼,眨了眨後又拉起溫暖的珊瑚毯縮成一顆球,但不過三秒的時間,她的腦子便清醒了。
自暖和的被窩中起身,沙都子扯著草綠色的睡衣,大大地伸了個懶腰,隨手抓起放在床頭書桌邊的梳子便往那凌亂的紅色直長髮梳去。
放下梳子,她縱身跳下床,同樣木質的地板咚地一聲接住了輕盈的身子,少女的身影飛快穿過走廊,來到浴室前的洗手台。
刷牙梳洗完畢後,她盯著鏡中的自己。
銀白色挑染於柔順的紅髮間顯得有些突兀,卻又輕易地揉合於其中,另一側則以兩三個白色髮夾固定,看上去明亮整潔。
嘖,黑眼圈變重了。一雙金眸瞪著鏡子皺了皺眉。
沙都子轉身回房,套上深色長袖制服,同樣深色的百褶裙垂至膝蓋上方,輕盈地刷過一雙細瘦卻能望見肌理線條的大腿。拇指繞過耳根,一下子將披散於身後的長髮拽了起來,輕鬆地將其束成了高馬尾。
隨後一把拉了什麼也沒裝的背包,便往客廳旁的餐桌走去。
「早安,媽。」
「呀,妳起來了,早安,沙都子。」
見母親笑盈盈地自廚房走出來迎接,沙都子原先緊鎖的眉頭緩和了下來,眼神柔和地對著母親笑了笑,雙手接過熱騰騰的手工三明治。
「我去上學了。」
–
校門口就在幾步路外的馬路對面。
綠燈亮起。
穿著同樣制服的學生們急急地穿過沙都子身邊,為了趕在鐘聲打響前順利穿過那條無形的、劃於校內外間,足以影響她們操行成績的生死線。
沙都子悠悠地望了校門口高掛的時鐘一眼,身子一傾向左側轉去,不疾不徐地沿著腳下的人行道,遠離了校門。
在離校門口不遠處,有方如同桃花源般的靜謐住宅,宅子大門從不上鎖,入內可看見一方清澈的湖泊,湖邊堆積著雪白的石子,高起的石座內盛滿了湖水,青竹叩地一聲敲在石座上,裡頭的水流入湖中。
沙都子走向湖旁的住宅,一手撫上輕薄的和室拉門。
唰——
「師傅,我來了。」
佇立於沙都子眼前的,是位看似上了年紀,白髮蒼蒼的老奶奶,她站在沙都子正前方,整整矮了她一個頭,面上慈祥地笑著,像是早已等待了些許時間,伸手拍了拍沙都子的手臂。
「今天特別早呢,沙都子。」
「聽說學校早上有考試,所以就早點出門了。抱歉,讓師傅久等了。」
「呀,別這樣說,我也才正想著沙都子要來了。」
老奶奶悠悠地開口,那聲音柔和而溫順,令人聽著如沐春風。
沙都子喊了聲打擾了,便隨著那身影進入屋中,恣意地將書包掛於椅背,彷彿這僅僅是多年來的習慣。
「今天要做什麼特訓,師傅?」
「訓練過度可是要不得的呀,沙都子。」
「是。」
那雙慈祥的眉眼沒有絲毫動搖,老奶奶靜靜走向房內高起的榻榻米,輕輕坐了上去,緩緩地伸手拿起茶几上的茶杯。
「先換衣服,到社區跑個十圈吧,十分鐘內回來。」
–
呼——
在做了五百次揮舞木刀、一百下伏地挺身、一百次踢腿、一百下揮拳後,滿身大汗的沙都子仰躺於湖邊的造景草皮上頭。
「辛苦了。」
奶奶悠悠地自屋內走出,身著華美的和服,腳底踩著木屐,在這現代化的社區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於這方桃花園內卻再平常不過。「今天要和老嫗對打試試嗎?」
「唔。」
沙都子坐起身,盯著老奶奶眨了眨眼。「不,下次吧,現在的我還贏不了師傅。」
老奶奶沒有多說,僅微微笑著。
「那麼,來上課吧?」
–
清涼的秋風拂過平靜的庭院,幾片紅了的葉子隨季節墜於平坦的草皮。
沙都子於塌塌米上正襟危坐,握著筆桿,死死地盯著眼前的高中課本。
那課本甚至是老奶奶的。
「吶,沙都子。」
少女聞聲抬頭,老奶奶正坐在對面,靜靜地啜了一口茶。「真的不去學校上課嗎?師傅我也只讀到高中就輟學了,沒辦法教妳太多。」
「不,這樣就很夠了。」她金色的眸子燃燒著堅定。「況且,若去了學校,就沒有多餘的時間能夠和師傅習武了,此時正是體力大好的時期,不能全部浪費在這些紙上談兵。」
不知是否是老奶奶訓練有素,沙都子的言談在師傅面前總多了幾分老成。
但少女堅決不肯去學校的態度,倒是讓她有著幾分煩惱。
「這學期也過了三分之一,沙都子。」
她將少女正盯著的課本蓋上,一隻爬滿皺紋的手指著封面。「師傅希望妳至少能去上數學課。」
隨老奶奶的手指望去,只見封面上穩穩地躺著「數學」兩個大字。
「數學?」沙都子的困惑表露無遺。「為什麼?」
「因為妳很聰明呀,但師傅我對於數學實在是一竅不通。」
老奶奶的話靜止在空中,過了半晌,才又緩緩開口。
「希望妳能夠好好學習,回來教教師傅。」
–
碰!
教室側邊的門被一腳踹開,旋轉九十度後狠狠地撞上牆壁。
沙都子板著臭臉,身上早已換回制服,心不甘情不願地抓著書包,邁開大步朝自己早已積滿灰塵的位子走去,一屁股坐了下來。
巨大的聲響引起了許多學生的回頭,卻在望見來者後,迅速地瞥開視線。
據說,二年C班有位不良少女,幾乎不怎麼來學校,即使是重大考試也不曾出席,每學期的成績靠著威脅老師們獲得及格,只要稍微惹她不開心便會被拳頭招呼。雖不至於刻意找人麻煩,但班上大多數同學皆對其避之而唯恐不及。
沙都子瞪著滿桌的灰塵皺了皺眉,胡亂地以手抹去一部分的髒污,便無趣地自背包掏出智慧型手機,一手撐著臉頰,一手玩起無聊的手機遊戲。
空氣一片死寂,她的出現像是靜止了班級的一切,大家卻一致有默契地裝作她並不存在。
「前田同學!」
沒想到,於台上講授到一半的老師,非但沒有讀懂台下學生們的默契,甚至拉高那清亮的嗓音,出口叫了少女的名字。「妳是前田同學吧?」
少女逕自滑著手機,並沒有抬起頭的意思。
——至少去上一堂課試試?
她得奉行師傅的指令好好待滿這節數學課,接著回去和師傅抱怨學校教育並不適合她。
所以她得好好待著,可不想因無理取鬧的熱血教師而半途破功,於是決定無視講台上的聲音,希望那傢伙識相點,好好安靜閉嘴繼續上課。
「前田同學,妳有聽到嗎?」
然而那位教師似乎並沒有因此放棄,鐵了心要叫到少女有反應。
其他學生可急了,匆匆想阻止這位新來不久的教師、勸她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又怕太大聲阻止引起少女不滿,便慌亂地以氣音喊著「老師、好了、不要理她啦」。
「前田沙都子同學!」
碰!
是智慧型手機摔在桌上的聲音。
「吵死了,臭婆娘。」沙都子旁分的額前爆著青筋,猛地自位子上站了起來。「至今還沒有人敢直呼本大爺的全名,妳現在是要打架嗎?」
做足了不良少女該有的反應,她掄起拳頭,離開位子前踹了一腳,桌子應聲倒下,前方的同學嚇得往前一排的位置縮去。沙都子走向前,每一步踩下皆竄起熊熊怒火,其他同學雖然想著上前阻止,卻沒人敢動作,紛紛閃避,只見有人已經準備走出教室求救。
「回答啊!啊?」
那雙駭人的金眸一步步踩著,迅速地逼近不怕死的教師,一下子便來到了面前。
沙都子抬起頭,狠狠地瞪向眼前的人。
那雙握得死緊的拳頭,卻在下一秒鬆了開來。
原先燒得正烈的熊熊怒火,像一瞬間被清澈的湖水澆熄,滅了開來。
一雙鋒利的金眸失去了刀刃,愣愣地望著正前方那對灰色瞳孔。
「莎、莎菲爾——?」
「就知道是妳,盧比。」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