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間銃兔中心
※清明祭祀文
墓碑上刻著入間。
他看著捧在手中的花輕輕落在碑前。
總有一天,他也會回到這裡。
以葬在墓碑下的姿態。
墓園上頭的天空,一年四季總沉浮著飄蕩的烏雲,似乎未曾散去。
他甚至有些想不起,在得知圓滿普通的幸福破碎那天發生的所有事情。
修長的指尖劃過冰冷石碑上的文字,碧色眼眸上方的睫毛微微顫抖。
若有人問起他的父母,他總會說,他們是很好的人。
他們是教會他平凡即幸福的人。
淺藍色帆布鞋踩過沾上露水的綠葉。
似乎剛下過雨的天,依舊籠罩著深不見底的威脅。
又或許是天堂和地獄的分隔線。
墓碑上刻著那個人。
他放下一束鮮花,自寬鬆的外套口袋摸出一盒香菸,輕輕放在碑前。
濕黏的空氣附上合十的手背,銃兔閉上好看的雙眼,或許心在淌血。
直到現在,他依舊會不自覺去想像。
若當時自己待在他的身邊,是否一切就不會改變。
是一位前輩,不。他想起自己曾說過的話。
是一位友人吧。
充滿正義感、可以說是所有警察的榜樣呢。
他聽見自己虛弱無力的嗓音落下。
沒有說出口的,就那樣沉在心底也好。
直到世上所有毒品被消滅的那一天。
腦袋有些昏沉,披上毛外套的身子有些寒冷。
明明是每年都會做的例行公事,卻足以令他一年比一年更加懷疑自己。
沒有時間了。
於是他有些慌了,開始四處急於探尋線索,最後卻落得險些喪命的下場。
思及此,銃兔冷冷笑了一聲,似是嘲諷自己的不成熟。
他仰首望著天空,灰色烏雲層層疊疊,交錯著編織到很遠的彼端。
反正終究,我也無法與你們到同個世界吧。
香菸的火花敲碎了沉重的空氣。
一縷縷煙霧自一條孤獨的身影飄出。
墓園旁,一輛黑色的轎車靜靜駛離。
回家的路上下著大雨,尚未沾上一滴雨露的透明傘靜靜擱在後座角落。
或許他原本是沒打算撐的,但依舊在為車子熄火後,一隻手向後座伸去。
「喔。」
佇立於自家門外的白色身影此時顯得有些刺眼。
遭傾盆大雨浸濕的熟悉阿羅哈襯衫更使他頭痛欲裂。
銃兔望了一眼左馬刻,決定裝作什麼也沒看見,逕自略過對方走向前。
「喂,銃兔。」
果不其然,一隻充滿力道的手掌捉住了他撐著傘的上手臂。
彷彿大雨中張牙舞爪匍匐而來的水鬼那般。
銃兔轉過身,一把將大開的透明傘塞入對方懷中。
「回去。」
接著趁左馬刻接過傘的空檔,自口袋中摸出鑰匙,迅速開門推了進去。
被稱為橫濱之王的男人當然不是省油的燈,他一手迅速收起透明傘,一手抓握住門把,下一瞬間閃身向前,一腳卡住再遲一秒便會闔起的大門。
「喂!銃兔——等等!」
「嘖。」
見對方執意進門,銃兔倒也沒有繼續阻止的意思,僅是徑直朝房門前進。
左馬刻有些狼狽地將透明傘扔在玄關地上,勾掉靴子後踉踉蹌蹌地跑向對方。
他順利抓住了那隻過於纖細的手腕。
「你這傢伙剛從墓園回來對吧?畢竟今天是……」
「知道的話就少來煩我!」
銃兔扯下了那隻手,或許還推了對方一下,他不怎麼記得了。
然後那雙紅得彷彿能看穿他的雙眸,就那樣消失在關起的房門盡頭。
這次,對方沒有強行突入,他有些癱軟地順著關起的房門滑下。
房內的一切看上去如此死氣沉沉,一方相框面朝下地躺在書桌上頭。
過了幾分鐘,他聽見緩慢的步伐離去,而後是自家大門開啟的聲音。
視野內的一切天旋地轉起來,他疲憊地閉上雙眼。
再次醒來時,銃兔渾身上下痠痛不已。
雨水打濕的褐髮及深色褲管早已風乾,他動了動手臂欲撐起身子。
柔軟的人類肉體壓在無機物的房間角落幾小時,使得疼痛感自四面八方反噬而來。
他再次跌坐回地面。
暈眩感已消失大半,他將注意力放在呼吸上頭,像是在確認自己還活著。
微微轉了轉肩膀,伸了伸細長的腿,這次他小心翼翼地爬至床緣,借助外力撐起了身子。
垂下的眼眸恢復了些精神,銃兔脫去上衣,換了身衣服出了房門。
一陣香味,夾帶著些許對話聲自不遠處的客廳飄來。
他輕輕嘆了口氣,睡醒的腦子倒也不再有將不速之客轟出家門的衝動。
客廳的電視正開著,對坐的沙發上頭卻沒半個人影。
綠色眼眸微微眨動,視線向另一頭的廚房望去。
「喔,終於醒了嗎?」
「晚上好,銃兔。」
只見他的兩位隊友正霸佔著廚房忙碌。
隊長正圍著圍裙,一手握著平底鍋另一手拿著鍋鏟,似乎正炒著飯。
另一位隊友則手持菜刀,安分地切著蔥。
「你們兩個……怎麼連理鶯也……」
「左馬刻打電話給小官,說今晚要在銃兔家吃飯。」
理鶯背對著他側過身講話,低沉的嗓音流入耳中,那聲音停頓了一秒,才又再次響起。「小官本來想帶上今日捕捉到的珍貴食材,但左馬刻說他不小心買了太多,小官就沒有帶來,有些可惜。」
一聽見理鶯口中的「食材」,銃兔原先尚未散去的睡意一下子全無。
他有些僵硬地扯起嘴角笑了笑,餘光瞥見左馬刻的手在背上比了個勝利手勢。
決定這次就不跟對方計較擅自闖入家中的帳了。
「啊……那個……我也來幫忙……」
「行了,小兔子就乖乖坐著等待本大爺們的手藝吧。」
「料理已經快完成了,銃兔先在那待著吧。」
「這、這樣嗎……」
銃兔有些猶豫地移動至餐桌旁,戰戰兢兢地拉開椅子,最後才緩慢地坐下。
濃郁的香氣一陣陣衝入鼻息,他有些坐立難安。
或許是對於幾小時前毫無理由兇了左馬刻感到愧疚。
抑或是,對於在今天能夠享受隊友們毫無理由的招待感到罪惡。
「銃兔。」
理鶯將蒸氣騰騰的熱湯端上桌時呼喚了他,寶石藍眸子中盡是擔憂。「小官已經聽左馬刻說了今日的事情……總之,沒事吧?」
「咦?是……已經沒事了。」
「那樣就好。」
理鶯點了點頭後,便回到廚房和左馬刻一起將料理裝盤。
今晚的主食是左馬刻自製的蛋包炒飯、青椒肉絲、以及魚湯。
「魚湯是對身體很好的料理,但若換成蛋白質更高的昆蟲類會更好……」
「話說回來,銃兔。」
理鶯一面為兩人盛裝魚湯,一面在口中喃喃說道,下一秒被左馬刻機靈地打斷。
銃兔獲得了暗示,連忙接話。
「嗯?」
「下次我們也一起去吧,那啥……掃墓?」
他愣了愣,準備放進湯頭裡的湯匙懸在空中。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
「啊?看吧理鶯,就知道這傢伙會這麼回答。」
「唔,說得也是,是小官思考欠缺周詳,不好意思。」
左馬刻與理鶯一來一往地回答。
凌亂的話語拍散在空中,好似交織成美麗的交響樂。
銃兔注意到左馬刻披著理鶯的迷彩外套,阿羅哈襯衫則掛在椅背。
「不過,這樣的話就得請銃兔轉達了呢。」
「咦……?」
「小官們要說的話語。」
「要……對誰?」
「銃兔的父母。」
「是啊,可要好好轉達啊,銃——兔。」
左馬刻慣性地拉長了尾音,他一手撐著下巴,另一手拿湯匙指著銃兔。
銃兔吞了吞口水,不曉得為何,他的心跳似乎比平常快了一倍。
乾澀的喉頭險些說不出話來。
「要……轉達……什麼?」
「首先,先和他們說聲不好意思,有我和左馬刻在,不會讓銃兔那麼快去找他們。」
理鶯面無表情地說出這番話,如同宣示決心的軍人。「對吧,左馬刻?」
「啊啊?那是當然的吧。」
左馬刻恢復成了不耐煩大爺的架勢,他將湯匙插入碗中攪拌,聲音沉了下來。「還有,得向那些傢伙們道歉了呢,包括你的前輩先生。」
「咦……?」
「你這傢伙,即使是死,也不會去他們那邊了。」
「什麼……意思……?」
「別裝傻了,不良警官。」
左馬刻望了一眼理鶯,後者點了點頭,難得地微微笑了,湛藍色的眼眸好像大海一樣深刻。
那雙彷彿能看穿自己的血紅眸子再次望了過來,左馬刻勾起嘴角,放下湯匙,空出的拳頭向前伸出兩指,比出手槍的手勢,接著槍頭的部分向下一擺。
「我們要一起到地獄的盡頭,你忘了嗎?」
槍聲彷彿在銃兔腦中響起,比炸彈更響亮的槍聲。
屬於他們三人的。
另一個世界。
啊啊。
是這樣呢。
即使不能和你們去到同一個世界,我依舊不會是一個人吧。
他失聲笑了出來。
那是他今天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真是令人頭痛的兩位隊友呢。」
「啊?你說什麼?」
「謝謝你們……左馬刻,理鶯。下次……一起去吧,掃墓?」
正好也和你們介紹一下他們吧。
令人操心的兩位隊友。
「喔!」
「小官會做好豐盛的料理前去的。」
「呃……理鶯,那就不用了。」
會陪著我一起,到另一個世界去的夥伴。
再也,不會一個人了。
end.